第五百一十九章 甲战甲（下）

　　某位古代先哲曾提出过一句名言——“人是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这句唯心主义的言论以宇宙的尺度来看，似乎只是微茫不起眼的一颗凡尘。然而以人类的视野来看，的确是很了不起的一句话。
　　人类从第一眼仰望星空开始，就注定了扛上了渴望挣脱囚笼却永远摆不脱的枷锁。这种求不得的渴望长此伴随人类成长，所以人类穿过地域的篱笆，发明工具，踱过高山渡过海洋，甚至向星海远航。
　　最后发展出机甲这种力量和速度的延伸，去追求内心最深处的渴望。
　　但机甲也有天花板或者难以打破的樊篱，那就是永远也不能像是真正的“人”。
　　而这世间任何由人造就的事物，似乎都有这样的界限，那就是无法超越“人”本身。尽管他们的力量那样的强大，尽管他们比脆弱的人类更坚固百倍，尽管他们的速度瞬间能把人类甩下千里万里。但这一切都只是人类不同方面，不同趋向的欲望拓展的结果。
　　同样的，类似电子计算机这些强大的人造物，也因为创造力，应变力，模糊逻辑，情感种种方面，无法和人类相提并论。
　　人，永远是灵性生物的永恒主宰。哪怕是人类一双手，在不同环境中为契合环境做出的精微动作，至今仍然没有任何机械能够办得到。这就意味着，人类的某些特性，永远无法用机械模拟。
　　类似于十骑士的战法招式，是骑士团十位最著名的战士，将毕生的作战经验糅合的集大成技能。掌握这样的技能，可以让士兵在千军万甲的战争中求得生存，或者躲避侦察威胁，潜入要地如无人之境。
　　但是，这些战法，涉及到一个人的直觉判断，涉及对环境最微妙的把握感知和应变，这从来不可能在机甲上面实现。
　　因为若要精微操控，哪怕是再如何了不起的电子辅助系统，也没有办法达成。而纯操控太过复杂，根本无法具化机甲精微的细节。没有人可以用机甲做出单兵的战法，最可能是徒具其形不具其神。
　　所以机甲有机甲的操控技术，这些操控必须遵循机甲机械运动的规则，无法和人的顶尖格斗技能相提并论。就算再先进的机甲，机动力超越人类，但如果和人比灵活性，拖着几十吨机身的机甲在牛顿定律之下也会显得无比笨拙。
　　然而，林海此时脑子里泛出用机甲，做出对人类都要求极高的灵活性技能“疾风步”的想法，这当然是石破天惊。
　　如果笨重的机甲做出这种贴合人类灵魅的动作，那会是怎样的场面？
　　一切的犹豫只是瞬息。
　　因为由不得林海过多犹豫。
　　他的眼神一动，左手在接收到他眼神信号弹出来的机械键盘上跳舞般律动击出数个键位，右手同时在操纵旋杆划出几道跌宕弧线。
　　他的动作每一个都有讲究，在操控室，他只是拨打键盘操纵杆划出几个角度。在机甲电脑程序里，这只是几道指令数据的输入。
　　而在林海的眼中。
　　这就是“疾风步”！
　　……
　　在林海小队众人躲避的农场，看到讴歌双舞机甲从远处狂奔过来的身影，由空气的啸动听声辨位，很多人面面相觑，都相顾无言。楼良宇默默感叹……讴歌双舞并非浪得虚名啊。他此时和身后佘请舒等人，都不免对林海的那台尚兀立不动的嘉世机甲，流露出一丝忧虑……
　　雷迪尔则看向陆铭，他想到陆铭之前以一人一甲和他们过招，一直撑到最后，这个林海的“师弟”，以他的年龄来看，已经是非常的了不起。
　　雷迪尔操控机甲这么多年，加之还在潘朵拉历练过，目前只怕也和陆铭处于同一水平。
　　陆铭之前试过水，他无法战胜讴歌双舞。此时他的机甲还在维修，他们没有更多的机甲。所以林海，关乎着他们这帮人在江上哲军演“围剿”下的最后去留。
　　陆铭对此时操控机甲如临渊岳静默的林海，也生出一丝古怪的神情……他知道林海机甲操控在他之上，当时在米兰星，他和林海交手，那场乍一看一招击败他的结果，其实真正的实力差距没有那么大。
　　那完全是意识的一线之差。他们交手的过程中，都在不断计算对方的招数路数。而林海，当时只是算计超越他，得以一拳避开自己的攻击路线，轰趴了自己罢了，如果换做林海意识计算上差一截，结果就会完全反过来。总之不是他秒杀自己，就是自己秒杀他。
　　现在关键的是，讴歌双舞的王朝和米菲，都是属于八级机师的实力范畴，两个人配合又出奇默契，展现出来的实力，根本超过了八级。他陆铭哪怕机甲操控实力再高一截，达到八级半的水准，也形不成优势，只是将败亡的时间延长一些罢了！
　　林海即便实力在他之上，此刻面对讴歌双舞，胜负仍然未未可知。
　　更何况，陆铭知道林海的七个动作是守势，本就不占先机，此时对方形成冲锋之势，局势更加严峻。
　　而就在众人关心则乱，为林海暗中焦急之时。
　　“蓬！”一阵巨声凭空炸响。
　　吓了众人好大一跳。
　　迎接他们的就是扑天的土浪，在这样的土浪之下，他们看到林海一甲机械腿在地面蹬出，机甲以让他们嘴巴集体蓦然翕开一道口子的声势，合金腿交替在地面噗噗噗的蹬地狂奔。
　　机甲形成一条匪夷所思的行进线条，犹如峰回路转时陡然乍现的蜿蜒长带绿水，又如月夜里挟霜冽雪的疾风，带着一往无前的萧飒之意，甲衣似刀，气势磅礴的劈向王朝。
　　这一瞬间，将林海锁定在机甲远视仪中的王朝和米菲，不亚于见到一道飓风刮来，那架机甲的身影在视网膜中不断出现模糊的影子，但这些模糊的影子每一次出现并消失的过程，都伴随着那架机甲高速接近的可怕声势。
　　然后是他们各自的讴歌机甲，电子屏幕不断闪烁的警报，“高速物接近警报！高速物接近警报！”
　　原来是那台嘉世机甲的速度诡谲到让讴歌机甲的电子分析仪器报错，判定为非机甲类物体，提醒机师注意可能的飞弹袭击。
　　“这是……”看到那头机甲掀起的土潮，王朝也震住了。
　　米菲高慢的面容之上，红唇咧开一道下划的诧异弧线。
　　这种速度，不是快，而是看一眼，就让人无比难受，正是因为，根本无法从现一刻分析出下一秒的机甲运动轨迹。就像是一幅不断在眼前闪现的蒙太奇，对方甲影每闪现一次，就让他们感觉到一种寒悸似乎都能透过机甲屏幕，冻僵他们的脸。
　　“好快！”
　　国防部作指中心，人们愕呼出声。
　　“冲锋等级达到七赫！完全超越王朝米菲两人所达到的五点六赫！”一个情报员扭过头报告。
　　“以不到三分之一段的冲锋距离，却发挥出比敌方三分之二冲刺距离还要高效的冲刺等级……这起码是……机师要掌握机甲的冲锋类‘帅级技能’才能办到的啊！”
　　在有人这么惊呼出口时，整个国防部作指中心五百多号先前还如菜市场般的各路参谋军官，机体鸦雀无声，有大厅的光线投落，空气里有在众人头上身前絮飘颤抖的尘埃。
　　在数秒钟，但却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的众人死寂中，突然有参谋崩溃了的表情和失声叫唤，“帅……帅级技能！？”
　　“我操！”有军官扑向屏幕，脏话脱口而出。
　　“帅级技能！”中心大幕下的众参谋，顿时觉得自身宛如一片片嫩绿的叶子，随风摇曳了。
　　机甲技能，分四等划分。士，师，将，帅。
　　每一个等级，都代表着这种技能施展的难度和效果。不敢说一个掌握师级技能的机师完全能胜过掌握士级技能的机师。但至少，同操控水平下，高一等的技能的确比难度低的技能拥有更强大的效果和后着。
　　至于“帅级技能”，那是所有星际战争史上，对那些在战场中引起惊艳，或者引发操控技术改革大潮，对往后造成巨大影响的机甲技术的封号。
　　类似曾经的乌斯比环战役，机甲战神乌默率旗下十九骑士，施展帅级技能“大蛇”，摧毁乌斯比环星球敌军六成防御力。此战一举奠定了机甲作为地面战的绝对王者身份，开启了大机甲时代。
　　英吉利战役，多位著名机师在这一战表现出强悍的帅级技能，重创当时敌军，从地面摧毁太空四个空港，七成空天战机部队。
　　提坦斯战役，机甲战将卡缪施展帅级技能“二十七刀”，连斩当时的一个名叫纳鲁的国度七名猛将，让纳鲁国直接到了机甲战无将可用的地步！
　　奥德赛战役，维多利亚港战役，马岛战役……这些种种耳熟能详的战役，都能见到机甲帅级技能在其中闪耀的影子。
　　“帅级技能”诞生的过往和掌握它们的机师的事迹，那是波澜壮阔的大时代元年发生的故事。
　　那些人的光辉，至今还闪耀在历史典籍之中。
　　半晌后，有一名肩章是少校的军官喘了口气，“你们不觉得……林海操控机甲的动作……”
　　“有点像……”
　　“疾风步！”
　　国防部作指中心，二层楼的国防大臣夏尔德，于此开口。
　　“这是，当年十骑士雨果的战法技能啊……”史提芬表情诧然，“没想到，竟然有人可以把步兵顶尖战法，融合到机甲技能之中去……”
　　夏尔德叹道，“林海既然能以疾风步入机甲战法，这证明他对那‘七个动作’的掌握，已经达到随心所欲的地步……不过他是那两个人的徒弟，能做到这样的事，也算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吧。毕竟在帝国中，那胖子和瘦子联合起来教导一个人……还真可以算是非常罕见的吧。”
　　“那两个人，仍然是不甘寂寞啊……”
　　……
　　“驾驶机甲的另有其人！”到了这一步，王朝和米菲若在看不出这架嘉世机甲的驾驶者并非之前的那个机师，他们也愧称黎明大营的讴歌双舞了。
　　虽然想不起整个骑士团机甲队里有什么人物可以和这个机师对的上号，但此时已经骑虎难下。
　　面对着踩着“疾风步”挟着狂猛沙尘之势劈来的嘉世机甲，王朝怒喝一声，“拼了！”手速提至巅峰，讴歌机甲毫不退避得和林海狠狠撞在一起。
　　两道偌大的尘浪，轰在一处。
　　“砰！”
　　地面瞬间一沉，尘瀑和空爆在两台机甲拼撞的那一点为中心迸散出去。
　　王朝只感觉到，四周的声音在这一瞬间消敛无踪。
　　一股巨大的惯性无形之力穿透他的胸腔，身体，狠狠压制下来。甚至那一刻，他是分明窒息了。
　　机体和他的头在天旋地转，只有耳鸣的奇异嗡鸣，响彻脑海。双目模糊，视野里那台嘉世机甲贴近的锐利线条，成为了轮廓，甚至天地都变得模糊而泛红了。这是“红视现象”！
　　冲击的负过载超过他身体极限，而产生的大脑，眼球充血现象。
　　竟然有人让他身为王牌机师强悍的躯体，都出现了红视现象。王朝记得上一次他出现这种现象，是在和“猎王”陈独夫机甲对决的时候。陈独夫稳压他一头，王朝败得不冤，心甘情愿。
　　然而此时……随便一个他不认识的对手机师，竟然都施展出威力达到师级的技能！让他产生被巨大负载轰出红视现象，这是什么个回事！？
　　在骑士团，王朝和米菲拥有旁人瞩目的，王牌机师的身份。他并不是就眼高于顶，受不得挫折，而是，要看那些可以让他受挫的是什么样的对手，如果是骑士团三王，或者江上哲身边的那位影子护卫，他认了，因为他的目标未来就是成为他们那样的机师……若是帝国其他成名已久，却未曾过招的强者，他或许也会接受。
　　然而……面对被逼到绝境的一支小队，先前有一个他和米菲都久攻不下的家伙也就罢了，此时竟然又出现一个可以施展出“帅级技能”的机师，他如何心服？
　　砰！对方后发先至，而且冲锋之等级，因为帅级技能，而直接把王朝震退。但王朝承受巨大负载之时，心头也冒出一个念头：冲击都是相互的，他承受了这样的冲击力，那嘉世机甲的机师同样会承担这股冲击，这是两人互拼身体的时候，王朝对自己的身体极有自信，料想对方即便和他有同样的体魄，但接下来，他的冲击消减了一截，对方还要面对他身后的米菲的冲锋之力。
　　他们可是有两个人！“讴歌双舞”，从来打的就是配合。
　　双节冲击之下，对方哪怕这就是个“帅级技能”，也要他昙花一现，泡沫般毁灭！
　　王朝的机甲打着旋倒飞出去，而也就在他等待着米菲给对方相继一击之时，他眼睛猛地睁大起来。
　　因为他看到那台以技能优势撞飞了他的嘉世机甲，在撞击的那一刻，身法再变，竟然借着和他撞击之势，机体侧甩而出，在半空横向旋转，划出一道弧线，直射后方的米菲。
　　这是不可能办到的！
　　米菲和王朝一样，机甲也是一个“师级”冲锋紧随而来。
　　任何人和他们交手，都要面对两个八级机师的两个二段冲锋。
　　这比面对一个九级机师的冲锋技能还要可怕！
　　林海交手瞬间，就极为强势的轰飞王朝，但接下来还要面对米菲，不亚于强弩之末。
　　毕竟林海和两人的机师等级，还无法形成压制。
　　他的帅级技能，能这样让王朝完全失去反击之力的被轰飞，已经非常了不得，但威力也随之消耗了。面对紧随着冲锋势能达到巅峰，锐气正劲的米菲，正面交手绝不划算，此时占得气势上的优势，即便避开，也绝不会挫伤自我锐气。
　　然而林海，却丝毫不停的朝米菲扑过去，竟然是妄图一个照面压制两台机甲？
　　“愚蠢！”这是王朝在打滚中的冷笑。
　　瞬间，嘉世机甲出拳如电，朝米菲笼罩过去。
　　“真是贪心不足！真以为能一人之力踩着我们讴歌双舞上位吗？”米菲也看出了这台嘉世机甲的打算，眼神一凝，娇叱声中，瞬间和那机甲过了数招，双方交手，“砰砰砰！”巨响不断。
　　然而这一瞬间。
　　林海操控机甲，重拳击出，在半空猛然变幻了数个方位，机甲拳从七动作中的十字叉手式，幻化出一个“流星式”！
　　出拳如流星陨落，重重破开米菲的机甲双臂格挡，一拳照空当，狠狠砸中她的机甲小腹。
　　一声女性的惨哼声中，米菲的讴歌机体一连退了五六步，腹部的装甲板，出现一个大坑，里面冒着电光火花。
　　与此同时，王朝的机甲刚刚结束了半空打滚，坠落在米菲的侧面。
　　嘉世机甲，横拳跨步站定。就这么立于一台半蹲，一台倒地的“讴歌双舞”面前。
　　王朝震惊的看着米菲机甲冒光的小腹。米菲也低头看着自己的战损，此时此刻，微颤的声音才响起，“是‘将级技能’……他打中我的，是将级技能……”
　　黎明营指挥部，整个寂静的指挥部里，都传出米菲在机甲里传送出的这个声音。
　　江上哲沉默的站在指挥台前。静静的听着讴歌双舞的这般前线动静。
　　国防部作指中心。
　　众人瞪着突大的眼睛看到，林海竟然真的以一人一甲，将此前任何人都认为不可能办到的，来自讴歌双舞的“双极冲锋！”，完全破解。把两台机甲先后轰退。
　　连贯起来，在画面上来看，这是非常不可思议的震撼一幕。
　　然而从战场记录仪一格一格回放来看，这是一个帅级技能，和一个将级技能搭配产生的惊艳战果！只有深刻研究，才知道这两套技能连接的如何天衣无缝。
　　那台嘉世机甲的操作者，他的机甲冲锋是一个帅级技能“疾风步”……而他的近身作战搏斗厮杀，竟然是将级技能！？
　　以孤独一甲……
　　破两甲！